13
在全圆佑有幸做人类的二十几年里,他从未体验过对某种食物成瘾的感觉。进食只是他需要生存,吃任何东西都不是必须,不会让他渴望到战栗、血液沸腾。
而现在,他进食的东西就是血液——单一的摄入却让他完全上瘾。
况且还是新鲜的,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刚刚流出来的。
把手指放进嘴里之前他有过犹豫,但不足半秒,根本没法撑到半秒那么久——血的气味和能量一瞬间击溃了吸血鬼的理智。吸血鬼在进食时没有理智,身体在尝到血的第一刻就做出反应,但因为太久没有这样的享受了,全圆佑需要仰头缓冲一会,忍耐住不把这个人榨干的欲望。什么运气能让一个活人就这么栽进家里,上帝是不是也觉得对不起我来赔礼道歉了。
没有吸血鬼能在这时候保持优雅,所有漂亮的高脚杯、雕花瓷盘、浮夸的用餐仪式都不重要了,全圆佑跪在男人身边抬起了他的一只手。手掌好沉,比自己的手厚,上面也全是血,刚才他可能用这只手按头上的伤口了,啊,还有头,血要淌到眼睛里了。眼睛很好看。
这是全圆佑最后一个还算冷静的想法。然后他俯下身,用舌头舐了一下男人的额角。
伤口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,当他刚用舌尖舔净了,又会有一股新的血液涌出来,温热地包裹住他的舌头,漫进口腔,几乎往他嗓子眼里淌,像这个有生命的东西正讨好地挽留他:继续吃掉我吧。
全圆佑完全埋头于这具可怜的身体,男人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,在丢失意识的边缘闷哼。额角被舔舐干净了,吸血鬼又开始蚕食眼窝的血渍,凶猛的进食几乎让他跪不住身体,全圆佑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反应,他对自己的身体说实话也没多熟悉,干脆跨过男人的身体,托着脑袋去吮他的眼窝,鼻梁,——
他在鼻梁这停下了,一种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想吐,像被太阳晒久了的恶心,口腔里的血汇聚在舌根,有股苦味。
生物本能里写着的,苦就是有毒的意思。全圆佑干呕着推开他,躲到一米开外盯着这个男人看。怎么会有味道呢?他没尝过任何有滋味的血,无论自己狩猎的动物血还是和尹净汉交易的人血。
这个人是什么东西。
全圆佑对自己贫瘠的本物种知识储备感到痛恨,但眩晕还在持续,他撑在地板上喘了一会,平静了。
躺着的那位也完全平静了。
应该是因为他生病了,病人的血不能喝,尹净汉那么没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卖病血给我,我就知道听大夫的准没错。全圆佑爬到男人身边,把手放到脖子上等了一会儿。心跳很微弱了,但仍然有。他还活着。
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?
送到尹净汉那里去?全圆佑懒得这么做,况且背着这么个人进入墙内本身就太冒险了,他不想惹是生非。让尹净汉过来?尹净汉不会来的,劳驾他一次说不定就要让自己辛苦十年。况且他也没有医治这个人的义务。
留下来是最坏的选择,一旦自己吸血鬼的身份被发现,吸血鬼猎人会立刻杀死他,午饭和晚饭肯定也完蛋了。那帮不长眼的野人不会检查孩子们是不是人类,只会全部杀死。
看来我要把你杀了。全圆佑在他旁边蹲下,捏着男人的脸转向自己,不得不说自己刚才真的吃得野蛮凶狠,堪比洗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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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的真是倒霉,我根本不会杀人啊。全圆佑想。
而且你到底为什么是苦的,明明看起来这么。
全圆佑向这张脸更凑近了一点。
这么好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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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次是炒饭。”尹净汉把饭盒推给他。
全圆佑打开看了一眼。
“怎么有胡萝卜?”
尹净汉慢慢抬头:“你过敏?”
“……你有毛病。”全圆佑懒得理,但还是端详着饭盒迟疑了一会儿,说:“晚饭不喜欢吃胡萝卜,你下次不要买有胡萝卜的了。”
“现在已经开始挑食了啊,晚饭真像咱们俩的亲生女儿。”尹净汉笑着说。
“……你是真的有毛病。”
全圆佑收起饭盒,扭头往外走。
“哎你自己的那份——”
哦,全圆佑又回过神来拿桌上的血袋,被尹净汉摁住了手。
“你不饿了吗?”
他牢牢盯着全圆佑的脸。
“饿死了,”全圆佑说,“饿死了才急着回去。”
他从尹净汉手里抢过血袋,塞进背包转身离开。
“等一下。”
尹净汉从桌子后站起来,走到门边,抱着胳膊靠在了门板上:“谁给你加餐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全圆佑说。
“闻起来有我们婚姻破裂的味道。”
“呀尹净汉我们本来就——!”
全圆佑的后半句话被无纺布塞进了嘴里,尹净汉说不好意思啦手边只有这破布,敬业的大夫总是这样的。全圆佑睨了他一眼,手放到门把上,但迟迟没有打开门。
“凌晨有个人来我家,看起来应该是人类,受伤了。”
他对尹净汉说。
“你把他吸了?”
好难听的措辞。全圆佑皱眉,“对,但是喝完他的血我头晕。”
“头晕?”尹净汉问,“……觉得苦吗?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好像是一种抗物,”尹净汉说,“我不记得了,总之是对付R型的抗物,感染者是可以分辨抗物的味道的,就不会再吸携带抗物的生物了。”
“那我为什么分辨不出来?”全圆佑问,“我他妈都快给他舔干净了。”
“哎呦……”尹净汉拉过全圆佑抱进自己怀里,轻柔地梳着他的头发,“我们圆佑这么衰的吸血鬼以后可怎么办……”
伴随着又一声巨大的“呀!”,全圆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,拉开门气势汹汹地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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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婚姻要求人们必须忠诚,那么这段婚姻的确出现了一点小裂缝。全圆佑没有告诉尹净汉的是,那个倒霉的人类还活着。
听上去好像没那么倒霉,但全圆佑不保证自己能把他养成什么样。家里的饭只够两个孩子吃,躺浴缸的那个只能挨饿——也只能躺浴缸,全圆佑把他反锁在地下室,但床是不能分给这位的,全圆佑想,病号也不行,我自己还得睡呢,你哪位啊。
此刻他用最快的速度穿过树林,天已经泛白,很快太阳就会出来,他的皮肤就会在阳光下发光,麻痒,进而暴露在所有可能存在的吸血鬼猎人视线中。
也不知道那人醒了没有。
全圆佑猜测过这位不速之客可能是吸血鬼猎人,但搜遍全身没有任何军队的吊牌。脱下衣服搬进浴缸的整个过程里,全圆佑唯一的收获就是:这人胸还挺大的。
浴缸中的水漫过他,男人的头垂在浴缸外,全圆佑咬破了自己的手腕,托着他的下巴喂到嘴边。吸血鬼的血有疗愈作用,对于健康的人类来说,吸血鬼的血液甚至能注满精力,让人体处于兴奋状态,与此同时对血液来源的吸血鬼产生短暂的迷恋或依赖,几小时后才会消失。
男人已经不能吞咽了,但需要的剂量并不多,几滴就可以起效。全圆佑把他放回浴缸边缘,仔细打量这个人,头一次怀疑浴缸是不是买小了,怎么看起来有点挤。
我只让你待到痊愈。全圆佑想。家里有两个食材已经很糟心了,你最好给我快点好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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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圆佑迈进家门时,午饭和晚饭还没有起床。他把饭盒放在饭桌上,然后打开了通往地下一层的门。
台阶尽头还有一道锁,他得确保午饭和晚饭的安全,浴缸里那个说到底也是个成年男人,万一有任何威胁到孩子们的可能——
全圆佑愣住了。
浴缸里的男人很乖地坐着,甚至穿好衣服了。身上的血和泥全部冲洗干净,不会还抓了抓头发吧?差点死了还有心情爱美。
全圆佑肃然起敬。
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,这人这么看,从这个角度、这个造型、这个精神面貌看来,还挺帅的。
楼上传来孩子们起床的声音,没人能听到,但是全圆佑可以,然后是午饭开门的声音,晚饭失落的“怎么是胡萝卜”,小手摁开电视,女人的声音说Previously on Devious Maids,果然又开始看肥皂剧了。
但全圆佑只是定在原地,在混乱的声音里听见一个更为诡异的声音。
他觉得自己吞咽了一下。
男人那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此刻看向他,然后笑了——完全不设防的笑,简直像要感谢他救自己的命一样。
“是你救了我吗?”
全圆佑瞪大了眼睛,我操,他不会真要感谢我吧。
“谢谢你。”
全圆佑眨眨眼。
“不客气。”
他很庆幸自己在路上就喝空了血袋。因为男人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太健康,太新鲜,血管太优质了。
“您可以扶我起来吗,”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“我腿有点发麻。”
全圆佑走过去,不知道这个房间是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尴尬的。他帮着曲起一条腿,听到这人有点痛苦地叹了一声,只好放慢手上的速度。一扭头不小心和这人对上了视线,屋里很热吗,这人怎么冒汗了。
谢谢你。男人又飞快地说了一次。他们离得太近了,全圆佑完全可以看清他的睫毛,鼻尖上还有颗痣,凌晨舔到这里了吗?那时候怎么没发现。
凌晨时埋头吃快餐的样子闪回了,哪怕知道对方对此一无所知,全圆佑仍然被自己清晰的回忆臊得想死。
还是非常近,男人以一种冒犯的社交距离盯着他,在全圆佑有点想往后躲时,突然被握住了手。
哦。男人小声惊讶了一下。你的手好凉。
我刚从外面回来。全圆佑说。
哦,好。男人还是小声回答。谢谢你,我,我刚才可能真的要死了。
这的确。全圆佑想,但我倒也没诚心想救你,你但凡好喝一点现在应该已经酥脆了,要谢不如谢那个给你注射抗物的护士。
他拉着男人的手,帮他从浴缸里站起来,体位的变化让男人头重脚轻,几乎栽进了他怀里。全圆佑只好支撑着他,两人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搂抱在一起,在叽里咕噜的对不起里穿插两句没关系,你,你扶着我就好——
“……妈妈?”
全圆佑闭上眼睛。啊,我真是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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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饭和晚饭站在门口齐齐看向他们。
“妈妈,这是你的情夫吗?”
说了少看点肥皂剧!全圆佑被噎得差点死第二次,扭头说不是,没有!你俩先去吃饭,不许把胡萝卜挑出来。
午饭和晚饭噔噔噔跑上楼了。全圆佑扶着男人在沙发上坐下,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:家里没有饭……你想喝啵乐乐果汁吗?
男人忍不住笑了一下,笑似乎让他额角的伤口(也就是全圆佑凌晨的饭碗)有点痛,皱了皱眉。
不用了,我有点累。他揉揉眼睛,声音像某种粘糊的小动物。
全圆佑看了他一会儿。
全圆佑:你去床上躺着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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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的,太没有原则了,总有一天我会被大自然淘汰的。全圆佑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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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圆佑在饭桌边坐下,两个小脑袋几乎是立刻贴在了他一左一右。
妈妈你是不是要吃他了?午饭问。
全圆佑:。
全圆佑:对啊。
可以让我们也尝尝吗?午饭很真挚地看着他。
你是真馋了。全圆佑想。
全圆佑:吃自己的饭!天天莫名其妙……不好好吃饭尹净汉过来抓你们打针。
午饭和晚饭深谙此话,立刻默默扒饭。
全圆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。刚才他的手好热,握手的时候其实攥到我的手腕了,说实话触感很像扩香蜡烛的烛泪,滴在手腕上的确是这样——
全圆佑瞥一眼晚饭。
晚饭飞速遮住了碗边的胡萝卜碎集合。
全圆佑:。
全圆佑:再这样尹净汉真来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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拿合法伴侣吓唬孩子们并不会让全圆佑的良心受到谴责,他甚至有点得意自己发掘了用尹净汉来仗势欺人的功能,并且认为这是这人身上最值得肯定的地方。
全圆佑轻轻推开地下室的门。
男人在睡梦中紧皱着眉,伤口和疲惫感仍然折磨着他。全圆佑坐到床边,发现男人的额头正在冒汗。他把手贴上去。
绝对,绝对发烧了。
诡异之处就在于,喝血的明明是这个人类,全圆佑却是情绪化的那一个。他被这人升高的体温吓住,努力回忆午饭发烧时尹净汉叫他做了些什么——水,不对,降温,物理降温,把他扔到室外去可以吗?
男人在睡梦里仰了仰头,用鼻尖去蹭全圆佑的掌心。比起绝对的人类物种,他觉得这人更像只狗。
在他讶异的时刻里,男人又侧过头来,把整张脸埋进他的手掌。迷迷糊糊想要睁眼,但还是只用手乱抓了两下,拉住全圆佑的手放在了脖子上。
原来是把我当冰袋了。
全圆佑嫌弃地看向他。讨厌的人类,又讨厌又烫,又烫又讨厌。
他轻轻爬上床,背对着男人躺下了。几乎是挨上的一瞬间,全圆佑被一股力气摁进去——后背紧贴胸膛,肩上还扛了条这人的胳膊。冰袋没有反抗的余地,看了吧,真是太讨厌了。
烧一退就得给我走人。被抱得规规矩矩的吸血鬼想。
tbc
圆佑:不养闲人。
米奎:真稀奇,梦见冰袋开口骂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