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让梨

*吸血鬼au

05

 

地下一层，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段节目，粉西服的女士娓娓道来：……决定抚养一个孩子是伟大的事，父母双方务必协商清楚，你们要如何给小生命一个美好的家……

 

有道理。全圆佑点头，摇着酒杯里暗红色的液体，墨镜架在鼻梁上——现在是白天，哪怕最近人血补充足够充分，他的眼睛还是不能适应日光。全圆佑把脚翘在丝绒沙发上，沙发旁是另一张沙发，另一张沙发——并列三张是因为三种花色要集齐，然后是一整墙游戏碟片，幕布，投影，烛光浴，足够四个人睡的大床。简言之，地下比地上豪华一百倍。

 

这是我自己挣钱买来的，全圆佑想，当然也有抢来的，但午饭和晚饭怎么不自己去抢呢？创造价值才能享受价值，这是社会运行的基本，两个小穷光蛋有餐厅和厨房就够了。

 

他又很满足地喝了一口血。电视里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孩走上台：……你有什么想要跟大家分享的吗，宝贝？全圆佑勾下墨镜，感觉这个小屁孩还有点像午饭。

 

我要感谢我的妈妈——小男孩说着就皱起眉——妈妈，妈妈很爱我，妈妈对我特别好……

 

男孩和女士哭着相拥，全圆佑盯着电视屏幕出神。鬼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换台，但胸膛里生出一种古怪的异样，类似于作为人类时，吃到特别酸的东西才会有的感受。他对自己的妈妈印象不深了，九十年前母亲如何照料他，他没法复刻到午饭和晚饭身上。

 

说实话拥有这两个东西的经过太像被碰瓷了，在他那个年代，失足的少女母亲命运不过如此——全圆佑东躲西藏地活了一百年，还要在这个年纪体验一把失足。他觉得自己是被老天给日了。

 

如果午饭上电视节目，也会在众目睽睽下哭着说他爱妈妈吗？全圆佑缓慢地按摩着颧骨，他不喜欢成为吸血鬼后冰冷干燥的皮肤，每天有大把时间用精油软化这张脸，虽然第二天又会恢复原状，但他现在的命运就是一幅西西弗推石的画卷，为了在死后永恒地活下去，所有都是无用功。没什么能激起这片生活的死水了，真的没什么了——

 

头顶传来巨大一声响，全圆佑一下子站起来，裹着毯子往楼上跑去。

 

哎，我操。他被闪了眼睛，谁把窗帘拉开了。操，太他妈亮了，午饭？午饭把窗帘拉上，你妈要自燃了。午饭！

 

小男孩灵活地从桌上跳下，赶在妹妹之前冲到窗户前拉上了窗帘。在全圆佑没喘口气说出下一步指令时，晚饭已经扑到了他的腿上。

 

妈妈！哥哥太他妈讨厌了！

 

全圆佑把墨镜一把推到头顶：我操，你跟谁学的脏话？

 

晚饭乖巧地眨了眨眼。

 

他妈的，肯定是尹净汉。全圆佑想。

 

 

06

 

一个一个说，晚饭先开始。全圆佑说。

 

哥哥说妈妈是他一个人的，我是后来的所以我不是妈妈的孩子。

晚饭好像有点要哭了。

 

好笑。全圆佑笑了一下。你俩根本就都不是。

 

但是我和哥哥一直都是一起的，怎么会他是妈妈生的但我不是呢。晚饭叽里咕噜地说。而且妈妈和我都有尖牙，你看我有一个，妈妈有两个，说明妈妈把一半给我了。

 

她呲着牙给全圆佑展示，又朝厨房她哥哥的方向遥远地炫耀了一下。

 

不是——午饭提着扫帚和抹布凑过来——那你怎么，那你怎么不说我和妈妈一样白，而且都不喜欢晒太阳，你看我的胳膊，你看你的。

 

午饭把白白净净的胳膊往俩人眼前一递，晚饭不高兴了，她肤色的确比妈妈和哥哥都深，这是怎么回事。

 

晚饭求助地去看全圆佑。

 

全圆佑正在走神，去看扩香蜡烛上凝的小珠，还点燃了在自己手腕上滴了一下，哦，有点烫，但很快就恢复了。又是死不了的一天，伟大啊，全圆佑，刚才旁边那个小东西说什么来着——

 

晚饭一把抓住全圆佑的胳膊把他吓了一跳。妈妈你是我们亲生的对不对，小女孩哽咽道，妈妈你不是我们领养的，对吗？

 

全圆佑掰开她的手从胳膊上拿下去，郑重地凑近她。

 

晚饭，你这句话说对了。全圆佑说。我真是你俩领养的。

 

晚饭圆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，扭头跑了出去。

 

全圆佑惬意地坐回座位，继续端详扩香蜡烛，为什么失去味觉了仍然能有嗅觉呢，还是说嗅觉是务必存在的，只是大脑已经不能把它处理成“香”的定义了。

 

全圆佑迟疑地扭头，看见午饭在盯着自己。

 

你把她说哭了，妈妈。午饭说。妹妹真的会很难过的。

 

全圆佑略有尴尬地戴上了墨镜。挠挠脖子。

 

唉。午饭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。但没关系的，你不用担心。

 

全圆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，门再次敞开，晚饭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。

妈的，完了。

 

哪怕是领养我也会爱你的，妈妈。晚饭说着，抱住全圆佑的脑袋护在怀里，轻轻拍了拍。

 

你就和你的女儿，我，还有，额，女儿的哥哥，四个人一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好了，我们都会爱你的。晚饭说。

 

你妈啊，全圆佑想，你甚至连儿子这个词都不知道……我们甚至是三个人，不是四，我操，什么东西滴在我腿上了。

 

午饭。全圆佑低声说。你碗刷完了吗？

 

哦，抱歉。午饭抓着滴水的抹布回到了厨房里。

 

07

全圆佑把一本书摆在桌子中央。

告诉我这是什么。他指着纸页问。

午饭和晚饭凑近画中央的那个东西——黑乎乎的头发，血红的眼睛，丑陋的鼻子，尖牙，爪子又尖又脏，身上都是长毛。太可怕了。

午饭和晚饭凝重地看着纸面。又抬头看看全圆佑。

这是我。全圆佑说。这就是吸血鬼，我就是这样的，明白了吗？

午饭和晚饭凝重地摇了摇头。

全圆佑把书本推到他俩跟前：‘吸血鬼’，看这个词，夜行，吸食血液为生，力大无穷，行动迅速。对不对？

晚饭皱眉，盯着书本，又盯着全圆佑。

妈妈。她说。可是你好漂亮。

全圆佑闭目沉默了两秒，突然张口，尖牙在瞬间被释放，相当违和的凶恶嘴脸即刻出现，甚至瞳色都变成了浅色。他对尖牙的收放已经非常熟练，跟同类抢食有点困难，但吓吓小屁孩还是非常够用。

晚饭后退一步缩在了哥哥怀里。

看来害怕了。全圆佑想，心情很好地收起尖牙，又端出自己的酒杯。

这是血。全圆佑举到两个小东西面前晃一晃。我从没吃过别的东西，对吧？

午饭和晚饭点点头。

那是因为我只吃人。全圆佑冷酷地说着，慢慢看向两个小孩。尤其，像你们俩这种，年龄小的，很新鲜的人。

他凑近晚饭，鼻子深吸一次，细长的眼睛睁开了，活人的味道真的很香。

我会把你们直接吃掉，先吃胳膊，然后是腿，吃不了存起来，血一口一口喝掉，鼻子也要吃掉，眼睛也要吃掉。他慢条斯理地说。

晚饭几乎完全躲到了哥哥背后。午饭也没好到哪去，在全圆佑的凝视下避开眼神，盯着自己的小手。

然后缓缓举起手，悬到全圆佑面前。

全圆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。

那妈妈先吃我吧。午饭破釜沉舟说道，下了很大决心地捏紧了拳。先不要吃妹妹，先吃我吧！

哥哥！晚饭一把抱住他的腿。哥哥不要！

全圆佑：。

全圆佑：啊啊啊啊！

他把兄妹俩莫名其妙的生死大义留在这，骂骂咧咧打开门回地下一层了。

08

想要辩论有说服性，要加入一定剂量的历史。全圆佑最不缺的就是历史，他本人就是过往一百年的纪实。他有大把时间编造能够说服午饭和晚饭的鬼话，并且不用为此负责。

全圆佑本打算中午和他们讲这些道理，但因为晚饭的挑食，吃饭时间被用来讲解豌豆和胡萝卜的营养价值。这场雄辩被推迟到了晚上。

又推迟了一点，因为午饭弄脏了厚睡衣，全圆佑不得不爬进衣柜抽出件新的给他，并且恐吓两位如果再不记得穿厚衣服就会被扔出家去。

午饭和晚饭穿得圆滚滚地坐在桌边。

全圆佑：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神，叫该隐。他不需要睡觉，不需要吃饭，他吸血，吃人，专门吃小孩。

全圆佑停顿了一下。

全圆佑：午饭，把你妹妹叫醒。

午饭把晚饭推醒，你怎么睡了，妈妈不是在讲故事！我怎么知道，妈妈以前就会给我讲睡前故事，他不会没有给你讲过吧？谁说的！我——

全圆佑：够了。全部闭嘴。

午饭和晚饭乖巧地看着他。

全圆佑：所以我不是妈妈，我是该隐。这是有历史记载的，完全真实的事。理解了吗？

全圆佑看向午饭。

午饭：妈妈，“该隐”是什么？

全圆佑：不，你应该说，该隐，“该隐”是什么。

午饭：妈妈，“该隐，该隐”是什么？

全圆佑：第一个该隐就已经是称呼了！……算了，孩子们，孩子们！

午饭和晚饭懵懂地看着突然绝望的妈妈。

你们就一直呆在树林子里吧。全圆佑拍着桌子说。就呆在这吧！出去了也考不上学的。

他郁闷地回地下去，越想越气闷，最好这辈子都别上学，我可不要去教室拿着你们数都不会数的卷子开家长会，我当年起码很会自己看着办。

但这的确不能怪午饭和晚饭不解——这个点该睡觉了，他们已经一前一后爬上小床，还在争论妈妈到底给谁讲过睡前故事，一定是我，晚饭说着模仿全圆佑亮尖牙的样子，午饭抓过她的胳膊咬，于是一声嘹亮的哭喊又会惊醒全圆佑，愤怒地闪现在午饭和晚饭床前，第一万次说安静，睡觉，谁他妈再敢出任何一个声音——

晚饭会在全圆佑离开后，偷偷揪哥哥的袖子，然后用气声说：可是，哥哥，我从来没见过妈妈真的吃人。

因为人好吃，妈妈背着我们偷偷吃了。午饭小声回答她。

那妈妈怎么不吃我们呢？晚饭问。

你傻呀。午饭说。我们是妈妈的孩子，我们是吸血鬼啊。

哦！晚饭松了口气。那我就放心了，哥哥晚安。

晚安。

这段对话在楼下吸血鬼超自然的听力里无障碍播放着。全圆佑闭上眼睛。操，做吸血鬼真的太惨了。

09

也许是这样的。

但是故事即将出现一点小小的变动。

10

关于该隐的讨论的三小时后，此刻是凌晨两点，全圆佑对面部的护理刚进行到鼻梁，他用无名指蘸着精油在鼻梁上晕开，感受指腹下干燥的皮肤恢复一点弹性。有什么细碎的声音出现了。

可能是午饭或者晚饭在说梦话，全圆佑想。但不对，不是。声音的方位来自外面，准确地说是大门。

全圆佑坐起来，仔细分辨着微弱声音的来源。

有人在门外。

现在是冬季，树林中的温度一定在零度以下。此时出现在林中的除了吸血鬼不会有活人，而全圆佑没有信心抵抗得了任何同类的挑衅。

我得先把午饭和晚饭藏起来。他想。

他轻手轻脚走到餐厅去，午饭和晚饭相拥着睡得正香。抱起两个人类对他来说非常简单，送进地下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。全圆佑锁上门，从柜子深处掏出一把手枪。这是尹净汉留给他的，里面有一发银质子弹。

门被敲响了。

全圆佑没想到来者会选择这么坦诚的方式，但他没有放下枪。

敲门声非常微弱，但仍在坚持，隔几秒后又会响起。全圆佑狐疑地靠近门板，决定用吸血鬼的天赋确认门板那边到底是人还是鬼。

全圆佑把耳朵贴在了门上。一声声断续的，沉闷的响敲击他的耳膜。

是活人。

那就更奇怪了。全圆佑收起手枪，将手按在了房门扶手上。

算了打开看看吧，万一是尹净汉。全圆佑想。大半夜来给我添堵这种事他也没少干了。

11

全圆佑拧开门锁，敞开了门。

12

一面墙一样的男人就这么贴着门板倒向他。

啊——！

全圆佑飞快地撑住了他的身体，这对吸血鬼来说没什么，几乎没有重量，但触感不会消失，手摸到的就是实实在在的。

好软的身体。这是全圆佑的第一个想法。

还很烫。我操，他是不是要死了。

一个自己两倍厚的男人劈头盖脸砸过来，全圆佑捧着他以非常诡异的姿势坐在了地上。冬风呼啸进屋子里，男人冷得发抖，但身体很烫，头顶正源源不断涌出什么东西。

操。全圆佑想。这是血。

这是血。

男人的眼神已经有点涣散，此刻呜咽着想和他对话，但全圆佑没在听。

完全没在听了。

他举起自己沾满鲜血的手，将无名指一整根吮进了自己的口中。

tbc

圆佑：斯密马赛瓦达西先吃口自助餐……